母校往事:文革时北京八中的陈小鲁

作者:(奥克兰) 海文


    我的中学是北京市八中,那是一所挺有历史的中学,它坐落在北京市西城区的按院胡同。

北京八中老校门

按院胡同位于西城区中南部,东起太平桥大街,西至复门北顺城街。明时胡同内有巡按察院衙署,位于今胡同东端北侧,占地颇广。故《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称为巡按公署;入清之后简称按院公署。
   

按院胡同里住过很多现代史上的大人物,五号大院住过新中国第一任人民银行行长南汉辰,他家的车库门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胡同,南汉辰搬走之后住进去的是最高法院院长江华。

    胡同的中部有一处大宅院,红门紧闭,门楼雕梁上挂绿色琉璃瓦,车库大红门时而开开,里面高级轿车被当兵的军人擦拭得锃光瓦亮。这就是当年我上中学时的政府副总理薄一波家,薄一波家的大门斜对着我的中学“北京市八中”。

    北京八中的侧门,就是通往学校操场的北门还住着一个林彪的死党,海军政治部主任,少将张秀川,他的儿子和我是同班同学。

未拆迁的按院胡同

    胡同东口是一座院落式幼儿园,据资料称,那是著名的“香山慈幼院”的一部分,我小时候就是“香山慈幼园”的住院生。在幼儿园的隔壁是装甲兵司令,一位上将的大宅院。

    当然最让这条古老胡同终日喧闹的是,城里最好的中学“北京八中”在此,学生们上学放学川流不息,从按院胡同输出的人才不知有多少呢。北京八中的建筑风格是校园建筑的典范,那个大斜边的校门满怀想像,多少次我回北京都会回到我的中学看看。如今,按院胡同拆毁了,惟一醒目的建筑即是扩张后横贯切断胡同的北京八中。

    记得还有消息说,北京有一种稀有的枣树,仅二三棵,其中一棵就在按院胡同。

未拆迁的按院胡同

    我刚上中学一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1966年 8月6日,北京市率先起来造反的清华附中、人大附中、北航附中的老红卫兵们,向社会散发了《红卫兵紧急呼吁书》。该《呼吁书》中说:“我们向全市真正革命的红卫兵、红旗及其他左派组织呼吁:一、各校真正的左派联合起来,行动起来,立即采取有效措施,严格禁止乱打人,耍流氓,破坏国家财产等坏行为。提高警惕,监视、管制反革命分子,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二、毫不留情地勒令那些故意破坏党的政策的混蛋们滚出红卫兵、红旗及其他真正的左派组织,假左派组织一律解散!今后谁还胆敢破坏党的政策,我们绝不答应……”

     8月25日,北京市八中、四中、六中等31所中学的红卫兵代表在北师大附中集合,发起并成立了第一个跨校际联合性的红卫兵组织,命名为“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简称“西纠”)。不久,海淀区、东城区红卫兵也相继成立了“东纠”、“海淀分队”等跨校际的红卫兵组织。

    西纠等红卫兵组织的真实想法和用意,是按照毛泽东关于群众自己教育自己的指示,用纠察队去纠正、控制某些红卫兵组织无法无天的混乱局面。

    西纠等红卫兵组织的成立,很快得到了周恩来、陶铸、王任重、廖承志这样一些尚在台上的“稳健派”的支持。周恩来通过当时的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周荣鑫,为红卫兵纠察队提供了房屋、电话、交通工具和印刷设施,甚至还包括红卫兵冬夜值班所需要的军大衣。

    红卫兵纠察队发出的一份份《通令》像雪片般撒向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在8月27日发出的西纠第三号《通令》中,明确提出:任何组织和个人都无权随便宣布戒严,“尤其不允许拦截和检查首长的汽车!绝不允许以任何理由拦截军车!”“绝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查抄国家机关、查抄国家负责干部的家!我们要保卫国家机密!保卫革命老首长的安全!”

《通令》还规定:“各商店现存的实用商品,若其商标不是反动的,不是黄色的,就可以继续出售,任何人都不要进行阻止,不要让坏人乘机破坏国家财产。”《通令》中还特别指出:“严禁围追外宾、归国观光的华侨和港澳同胞,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和正当活动。”

     9月3日,西纠发出第五号《通令》,强调“要文斗不要武斗”,指出对于红卫兵中违反政策、随便打人者,“一定要进行严肃的批评和教育”,“严禁打人,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严禁侮辱人,严禁逼供讯”。

    红卫兵纠察队的这些《通令》不径而走,不仅震动了北京,而且流传全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西纠等红卫兵纠察队还受周恩来的嘱托,在运动中保护了诸如宋庆龄、何香凝、郭沫若、傅作义、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程潜、蒋光鼐、蔡廷锴、沙千里、张奚若、李宗仁等民主爱国人士的宅弟安全和人身安全。

    在周恩来看来,红卫兵组织起来,自己教育自己,自己管理自己,不失为一着妙棋。在他的亲自过问下,成立红卫兵联络站是一例,支持西纠等红卫兵组织站起来建立秩序,又是一例。

     9月15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第三次检验红卫兵时,周恩来特意安排了西纠红卫兵在毛泽东接见时,向红司令敬献纠察队袖章的场面,意思是想借毛泽东的肯定,来肯定西纠红卫兵。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一次毛泽东没有接受西纠红卫兵的袖章,也许毛泽东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的奥妙?

    奥妙在于,并不所有红卫兵组织都能得到毛泽东的支持。毛泽东要天下大乱,要炮打司令部,当然不能对西纠红卫兵给予支持。何况此时,西纠红卫兵频频出动,专门与揪斗各部、委领导干部的大学红卫兵少数派发生冲突,已经惹恼了中央文革。

    终于,江青出来说话了:“纠察队是保皇派!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保爹保妈,要揪他们的后台。”

    在这样的形势下,有人建议西纠红卫兵停止办公,偃旗息鼓,趁早全身而退,等待机会以东山再起。但是大多数西纠红卫兵不同意这一观点。这些以革干、军干子弟为主体的红卫兵,从生下来那一天起就是社会的宠儿,他们还不习惯挫折,更不熟悉失败,他们孱弱的承受能力,导致他们在绊了一跤后变得绝望,甚至变得有些疯狂。他们扛着大旗,集合人马,驱车在大街上游行,高喊口号:“西纠不倒!”

    绝望之后的红卫兵纠察队变得让人不敢相认,原是他们反对过的武斗,现在被他们自己捡了起来,动辄挥扬拳踢脚,挥舞皮带,将积蓄在胸腔中的愤怒四处发泄。

  1966年12月底,西纠红卫兵被江青、陈伯达宣布为反动组织,强令取缔。

现在的北京八中西门

    关于西纠红卫兵,有几位重要人物值得一提,之一就是陈毅元帅之子陈晓鲁。而西纠红卫兵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就是薄熙来。

    当年我和我哥哥都在北京八中就读。记得在一次学校内的批判会上,批判台上站着三个被批判的学生,中间站着的是陈小鲁,一边是何京生,他是地质部长何长工的儿子,另一边就是我哥哥。他们都是因为西纠红卫兵的事情成为被批判的对象。
 

    陈晓鲁的故事是一个传奇。传奇中说,有位红卫兵大侠,骁勇精悍,身穿将校呢,腰间扎宽皮带,臂戴红卫兵袖章,脚蹬高腰皮靴,领着一帮同样打扮的男女红卫兵小将活跃在全国各地。传奇中甚至说,陈晓鲁还备有军用摩托和扎着两把小刷子的女秘书。在那些岁月里,这一切可都是最时髦的行头。不过,在传奇中,陈晓鲁的名字更多被误传成了“陈小虎”。

     “陈小虎”频繁出现在全国各地,像西方传说中的佐罗。各地汇聚到北京的各种传单、急电和红卫兵战报中,“陈小虎”三个字在字里行间反复出现,有时候在同一天内,竟可以在新疆、云南、哈尔滨和广州等地同时发现“陈小虎”。

    这里面有复杂的原因。一种说法是,林彪、江青一伙企图打倒陈毅,便从陈毅之子身上开刀,然后顺藤摸瓜,挖黑后台。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欠完整。在当时,确实有一些类似于红卫兵纠察队形式的红卫兵组织在全国各大城市活动。为了打鬼,借助钟魁,利用北京红卫兵的显赫名声,给自己的行动壮胆。“陈小虎”的传说一经流传开来,索性被更多的人加以利用,以讹传讹,形成了这一特殊意义的文革传奇。当然,也不排除确实有少数坏人在其中利用“陈小虎”的名字为虎作伥。

    终于有一天,一封四川省红卫兵串连接待站的公函寄到了陈毅家中。

    公函上端写着一行“最高指示”:“要节约闹革命。”正文中这般写道:“陈毅同志,今有您的儿子陈小虎,某月某日在我处借款人民币二百元整,望尽快归还。”信的末尾,盖有一枚大红的公章。

    展读此信,陈毅勃然大怒:“啥子陈小虎?我家根本没有陈小虎嘛!二百元?二分钱我也不给他!”

    陈毅元帅有四个孩子。老大陈昊苏,老二陈丹维,老三陈晓鲁,老四陈姗姗。

    被讹传为“陈小虎”的陈晓鲁,当时是北京市八中的高中学生。

    不过,陈晓鲁的经历和传奇中的“陈小虎”却谬之千里。据陈晓鲁的高中同学、北京市八中红卫兵发起人之一的计三猛在《一个红卫兵和他的元帅父亲》一文中叙述,陈晓鲁1962年患过流行病肝炎,显得有点营养不良。头很大,不像将门之后,倒像是寒窗苦读的一介书生。

    文革之初,陈晓鲁被推选为北京市八中校文革主任,之后,红卫兵的过激行为使他反感,为此,他拒不参加红卫兵组织,也不佩戴红卫兵袖章。

    但是,“八·一八”大检阅,毛泽东戴上了红卫兵袖章,成了红卫兵的红司令,青年学生人人都戴上了红卫兵袖章,陈晓鲁只好也跟着戴。

    陈晓鲁坚决反对武斗,八中一帮红卫兵批斗一位女教师时,给她戴上高帽,陈晓鲁跑上去给扯了下来。无疑,他的行为被人视作“保守派”。

    红色恐怖狂潮席卷北京时,陈晓鲁联络各校红卫兵成立了西纠,是公认的有影响的西纠创始人之一。

    西纠被强令取缔后,陈晓鲁成了逍遥派,开始认真阅读马列32本经典著作。

    就在陈晓鲁躲进八中学生宿舍读书反省之时,“陈小虎”的传奇故事像阴雨中乱窜的杂草般在全国各地蔓延。

    中央文革小组要利用这些谣言做点文章,江青在召见北京市八中一名红卫兵代表时就曾直言不讳地说:“就是要通过他,揪出‘联动’的黑后台!”

    江青认为,西纠的后台是周恩来。“联动”的后台是叶剑英、陈毅、徐向前、聂荣桓四位老帅,而四位老帅的后台,还是周恩来。抓陈晓鲁,是为揪陈毅;揪陈毅,是为斗周恩来。这就是江青的如意算盘。

    达摩克得斯剑悬到了陈晓鲁的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由周恩来安排,决定将陈晓鲁送到陈锡联手下的东北一个部队农场去锻炼。临行之际,周恩来找他谈话,并嘱咐说:为保密起见,不要告诉任何人,到了部队也不要写信,这是一条纪律。

    陈晓鲁已显得很成熟了。他说:“没意见。”

    周恩来说:“这种安排不是我个人意见,你父亲也是同意的。”

    第二天,陈晓鲁告别家人,去了东北。

    他果然很遵守纪律,整整三年,在一种特殊的保护性监视中生活。三年中,他没有给家人写过一封信。

    九十年代初,陈晓鲁四十多岁,身体有点发福,看上去更像他父亲陈毅了。他穿一件米色旧短裤,一件白色的旧衬衣,一派儒雅风范。陈晓鲁1981年大学毕业后,担任过中国驻英大使馆武官助理,1985年回到北京,在北京国际战略问题学会任职,专心从事中美战略关系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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