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脑子读亚里士多德
|作者:木头脑子
“哲学起源于惊奇与闲暇”,亚里士多德一语道出了哲学的妙趣。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大约是公元前384年生于色雷斯,十八岁时到雅典做了柏拉图的学生,在柏拉图的学园里居留了将近二十年,后来他还当了亚力山大的老师。跟苏格拉底、柏拉图不同,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著书立说的哲学家,他的著作不仅丰富,而且分门别类、非常有系统。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很难把握,或许是他研究领域太广博的原故吧。除了形而上学与形式逻辑,亚里士多德对伦理学、政治学都有详细的论述。他的哲学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非常贴近常识,特别接地气,这一点与他的老师柏拉图大不相同。
时至今日,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与《政治学》还对世界产生着极大的影响。他批评了柏拉图的《理想国》,特别是其中具有共产主义倾向的部分。他从来不赞同平等,还为希腊对外战争和奴隶制辩护。他认为有些民族天生就应该是奴隶,该被希腊人统治和奴役。亚里士多德认为那些靠工作谋生的人,都不应该拥有公民权,他甚至给出了最佳的结婚年龄,男人37岁女人18岁结婚……。
虽然亚里士多德说“伦理学的第一要务就是给善下定义”,但是他所定义的善,在今天看来却是无法接受的。可是答案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他是提出了正确的问题,提出了社会伦理和人性底层的核心问题,让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思考,去实践。
亚里士多德认为灵魂分成两部分,即理智的与道德的。理智来自于学习,而道德则是源于习惯。他认为立法者的职责就是通过制造善良的习惯而使公民为善,而人是因为被迫而获得善良习惯的;而人是通过做出了正直的行为而成为正直的,其它德行也一样。
读到这一段时我特别有感触,虽然天朝的父母官不会读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但是其基本道理应该不难理解。一个五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尊老爱幼一直都是社会的传统美德,但是在这帮人的治理下,才短短几年功夫,人们在街上见了老人出事,非但不敢施以援手,还都远远地躲着走。这是倒底为什么呀?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这几年中,执政者改变了国人、改变中国社会。导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罪魁祸首竟然毫不知耻,而且还无需负任何责任,可悲可叹!
亚里士多德将哲学分为两部分:第一哲学研究形而上和本体,即做为存在的存在,这就是以后的形而上学。第二哲学研究自然,成为了后世的科学。他认为本体不能靠经验认知,只能靠理性。因为对本体认知是理性的产物,所以本体没有质料因。
亚里士多德认为,凡感性实体,包括自然物和人造物,都具备这四种原因: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简单地说,质料因就是构成物体的材料,形式因就物质的设计和形式。形式因决定了物体是什么。
四因说看起来平淡无奇,可是如果我们用四因说来解释世界,却十分有效。比如“忒修斯之船”。基于形式因,忒修斯之船虽然所有的零件都已经更换过了,但还它是原来的那条船,因为虽然材料变了,但船的设计——形式没变。而且船是用来航行、载人运货的,目的因也没有变。所以即便是所有的木头都被更新了,忒修斯之船还是忒修斯之船。同样,用四因说考察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问题,条理一下子就清晰了。人两次踏入的是同一条河,因为河的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都没有变。
如果举一反三的话,我们可以用四因说来审视“人”本身。从出生到垂老,人的身高、体重、容颜全都变了,体内的细胞换了无数遍,思想灵魂也是日新月异,意识流的更替是没有片刻的止息……。那么一岁的你、二十岁的你、五十岁的你、八十的你是同一个你吗?质料变了、形式变了,似乎只有动力和目的没变。那么倒底什么才是一个人的ID呢?或许你会说是灵魂,可灵魂又是什么构成的呢?灵魂是独立的实体吗?灵魂的四因会变吗?在科技昌明的今天,或许可以用DNA序列来做为一个人的ID,但这必须要借助于特殊的手段,这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是抽象的,是不可见且不可感知的。退一步讲,既便是细胞叠代时其中的DNA不变,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个问题还真的是有点儿烧脑!还是把它留给失眠的冬夜吧。
在形而上学领域中,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对于本体的认知。柏拉图认为理念是物质的原型,它不依赖于具体的物质而独立存在,理念世界即本体。亚里士多德则认为实体是由各形式与质料所组成的。“质料”是事物组成的材料,“形式”则是每一件事物的个别特征。比如狗之所以是狗,这只因为其“形式”而不是材料。他还认为,在具体的实体中,没有无质料的形式,也没有无形式的质料,质料与形式的结合过程,就是潜能转化为现实的过程,但“本体”没有质料因。这一理论表现出自发的辩证法思想。
据说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是最难理解的哲学著作之一。亚老师认为世间万物共有十范畴来探讨存在,数量、性质、关系、位置、时间、空间、姿态、状况、遭受,实体。前九个是属性,可以用来描述实体,而实体不能表示九个中的任何一个。实体有存在优先性,可独立存在,而其它九个属性离开实体就无法存在。所以存在的问题就变成了什么是实体的问题了。神是最高实体,但神与其它东西不一样,它是没有物质的纯形式。但是神既没有形态又没有物质,它是如何推动一切的呢?神都干了些什么呢?知识是不是实体?这些问题亚老师上课时似乎都没讲。
亚里士多德的认识论是从批判柏拉图的理念论开始的。柏拉图断言,感觉不可能是真知的源泉,知识是对理念世界的回忆。亚里士多德却认为知识起源于感观,他在《形而上学》中指出人们的认识来自对客观世界的感知,没有感知就没有知识。从这个角度看,柏拉图偏于唯心主义,而亚里士多德则是偏向于唯物主义;柏拉图偏于理性主义,而亚里士多德偏于经验主义。
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另一个争论焦点是共相与殊相问题,这直接导致了中世纪的唯名、唯实之争。简单说就是关于事物的概念(共相)与物质实体(殊相)之间的关系及其出现的先后顺序问题。柏拉图的理念论认为,人类感官所感受到的世界,只是永恒的理念世界的投射,并不是真实。比如圆形,世间并不存在完美的圆,完美的圆只存在于理念世界中。殊相有生有灭,共相即理念世界是永恒的。他认为本体是独立于人类感官、信仰、概念与想法之外的实存。从柏拉图的唯实论自然地推导出造物主的存在,倾向于有神论。柏拉图主义重来世而轻现世,因为现世是不完美的,只是理想世界的复制品。唯实论导出唯心主义。
亚里士多德开创的唯名论则认为现实物体并没有普遍的本体,只有一个个具体的物质实体存在;也就是说共相非实存,共相只是代指事物性质的名称,所以这一派被称为“唯名论”。亚里士多德认为共相只是概念,只是存在于人心中的想象共同体,不是客观存在的。唯名论注重个体,认为概念只是人想象出来的,只存在于个体之中。唯名论导出唯物主义。
柏拉图理追求理念世界,更注重理性,是向内心探索,但也容易坠入了虚无缥缈的神秘主义。亚里士多德则注重现实,试图用经验与观察找到了世界的确定性,是经验主义。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人们产生了一个观念,就是这个世界是可以通过观察认知的,世界是有确定性的。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引导人们用工具理性向外探索,为科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柏拉图形影响了欧陆理性主义,而亚里士多德则是英国经验主义务实保守的源头。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德是一种适度,从而提出了中道的理论:每种德行都是两个极端之间的中道,而每个极端都是一种罪恶。这一点可以由考察各种不同的德行而得到证明。比如勇敢是懦怯与鲁莽之间的中道;磊落是放浪与猥琐之间的中道;不亢不卑是虚荣与卑贱之间的中道;机智是滑稽与粗鄙之间的中道:谦逊是羞涩与无耻之间的中道。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类似于儒家的中庸之道?
亚里士多德虽然不懈地追求真理,但是他并不迂腐。在他的学生亚力山大死后,亚里士多德被判雅典法庭判处死刑。但他并没像苏格拉底那样欣然赴死,而是选择了出走,并于第二年去世,因为那时雅典政治已经与苏格拉底时代完全不同了。
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可以说是百科全书式的,从哲学、物理学,到政治学、伦理学,这些著作对世界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特别是在阿奎那用他的理论对基督教进行了改良之后。一个人的学说可以在世界范围影响宗教、哲学、政治、伦理、科学长达一千多年之久,这在人类历史上是不多见的,虽然亚里士多德的许多理论后来都被证明是谬误的。
亚里士多德给我们留下了“我爱吾师,更爱真理”的名言,这种精神正是我们中华文化极为欠缺的。爱智求真的核心是超越、是创新,而不是复古,不是在故纸堆里穷经皓首而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是老瓶装新酒式的陈仓暗渡。
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二十一章中引用了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的一段话,这段话读起来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穿越时空与《商君书》遥相呼应。用罗素的话讲就是“全书里唯有这段话是对于今天最适用的,思想起来不禁令人黯然。”
我把这段话摘录于此。
“一个僭主必须防止任何一个有特殊才干的人脱颖而出,必要时得采用死刑与暗杀。他必须禁止公共会餐、聚会以及任何可以产生敌对感情的教育。绝不许有文艺集会或讨论。他必须防止人民彼此很好地互相了解,必须强迫人民在他的城门前过着公共的生活。他应该雇用象叙拉古女侦探那类的暗探。他必须散播纠纷并使他的臣民穷困。他应该使人民不断从事巨大的工程,如象埃及国王建造金字塔的那种做法。他也应该授权给女人和奴隶,使他们也都成为告密者。他应该制造战争,为的是使他的臣民永远有事要做,并且永远需要有一个领袖。”
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儿,早在二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怎么就对今天的东方大国这么了解呢?拍案惊奇!每念及此就不禁会想,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某个“大师”站出来,力证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是抄袭商鞅的《商君书》呢?反正他们都已经考证了古希腊文明是伪史,再多一项研究成果又何妨呢!
记得多年前去雅典时,拿着地图几经周折才找到了那一片荒芜的园子,通过简单的围栏往里张望,这里看起就像开发商烂尾的工地。只有外面的牌子告诉我们,这就是当年柏拉图学园的遗址,亚里士多德曾在这里研习哲学长达二十年之久。现在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跟着老师学二十年的哲学,二十年要读多少个博士学位呀!那块“不懂几何学者不得入内”的牌子自然早已是不知所踪了,我们只能凭借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来想像这里昔日的辉煌了。
站在午后宁静的阳光下,没有游客,行人稀少。默默地注视着繁华散尽的荒园,努力搜寻着当年理性的光芒,浮想联翩,久久无语。不经意间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涌上心头,顿觉五味杂陈,怅然若失。
后记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记录下自已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解之后,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一点儿也不清爽。似乎是交了一分无聊的作业,又好像是吃了一顿缺油少盐又难消化的大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久久无法化解。
古希腊三杰传承有序,苏格拉底教出了柏拉图,柏拉图又教了亚里士多德。可奇怪的是两位老师倒像是少年,而这位学生却是老气横秋。很明显,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哲学是生机勃勃的,充满了浪漫主义的理想情怀,就像活力四射的青年。读来让人神游八荒、横贯古今,大有破胸中之块垒、斩灵魂之桎梏的快感,如饮烈酒、如沐甘霖。
反观亚里士多德,虽然也是智慧满满,但总让人觉得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暮气沉沉。这或许就是自己不喜欢亚里士多德的原因吧!生活中已经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利弊权衡,就别再用亚老师的绝学给自己添堵了。从另一侧面看,这师徒三人哲学思想的演进,也是古希腊哲学从青少年走向成熟的写照。
不用问,如果可以从古希腊三杰中选一位大哲聊天的话,那么我肯定是选择柏拉图了。与柏拉图神聊总感觉似乎有点儿“破壁天地阔,御风故人归”的味道。18世纪末德国浪漫主义先驱施莱格尔曾说:“一个人,天生不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就是一个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无疑自己是个天生的柏拉图主义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