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地缘政治竞争下的新西兰外交：多边主义和对华政策的调整
作者：彭丽芳博士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助理教授
近年来中美地缘政治竞争日趋激烈，这种国际格局下，新西兰以往的外交政策面临着挑战。
右为新西兰总理Christopher Luxon (国家党)；左为外交部长 Winston Peters （优先党）
新西兰与美国在政治与文化价值层面有着诸多相同的理念，而与中国有着紧密的经贸关系。因此，中美地缘政治竞争无疑给新西兰的外交政策造成了重大挑战。为应对这种挑战，新西兰政府对其外交政策进行了一些微妙的调整。这种调整主要体现在全面而广泛的多边主义的推进和对华政策的调整。虽然这种新动向并不意味着新西兰外交政策的重大转变，但它对于我们理解中新关系的未来和如何恰当处理两国之间的关系而言，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我的发言内容主要分为三部分。
- 新西兰外交政策的多边主义和务实主义的主要内涵。
- 当前新西兰对新中关系的定位；美国和新西兰各自如何看待对方和新美关系的。
- 将分析当前新西兰为应对中美地缘政治竞争这一挑战，采取了何种应对措施，即新西兰外交政策的最新动态。
新西兰外交政策的多边主义
多边主义是新西兰外交政策的重要原则，其包含的主要内容为：不支持由超级大国领导的单极或两极世界秩序，而倾向建立一个多极世界秩序；强调法治和规则（遵守国际法、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航行和飞越自由等）、和平方式解决争端或冲突、国际事务中多国的共同参与和合作。
自1945年联合国成立以来，新西兰开始成为多边主义的坚定支持者。新西兰国际关系与外交政策教授罗伯特·帕特曼（Robert Patman）近些年的研究和新西兰重要政治人物如前任总理杰辛达·阿德恩（Jacinda Ardern）针对外交政策的发言都体现了新西兰的多边主义外交策略。
新西兰外交政策的务实主义
新西兰外交政策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务实主义。我主要将之概括为三点。 第一，当国际秩序不稳定或者中美关系处于紧张之时，务实主义是新西兰政府用来处理新中和新美关系的重要原则；第二，务实主要是指外交政策必须服务于新西兰的国家利益并且反映新西兰的价值和理念；第三，新西兰寻求独立的、可预测的、稳定的外交政策。这种独立的外交政策不以政治价值和政治体制是否与新西兰相同为标准。
新中关系的定位
至于当前新西兰对新中关系的定位，则不仅仅是新西兰和中国都承认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而已。新西兰官员近年来用了两个词语描述同中国的关系：重要（important）与复杂 （complex）。
前任总理杰辛达·阿德恩在出席2021年和2022年的新中商业峰会（China Business Summit）上，就使用了这两个词定位当前新中关系。现任总理克里斯托弗·卢克森 (Christopher Luxon) 于2024年5月在新中商业峰会上，也再次使用了“重要”一词来描述同中国的关系。另一方面，现任外交部长温斯顿· 彼得斯（Winston Peters ）则强调了新中关系的 “复杂”。
新中关系是”重要的“主要有两层含义。首先，中国是新西兰最大的贸易伙伴，因此，新中的经贸关系在诸多关系中及其重要；其次，中国作为全球和区域大国的崛起是一个不容新西兰和其他国家忽视的事实；中国的崛起对国际秩序和区域秩序有着重大的影响。
“复杂”主要指新中两国在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世界观以及诸如南海、人权、香港、网络安全等议题上的差异；如何处理这些差异，而又同时能保障新西兰的利益，变得日趋复杂。
新西兰和美国对新美关系之定位
相比新中关系，新西兰对新美关系的定位还是有所不同。自2012年《华盛顿宣言》以来，新西兰与美国建立了更为紧密的军事和国防关系。新西兰政府将美国视为亲密的战略伙伴，与美国有着相同的价值观；两国都致力于建立一个自由的、民主的、安全的和繁荣的世界。美国政府也将新西兰视为亲密的伙伴和朋友， 并认为美国与新西兰在历史和文化方面有着诸多共同的元素；两国都坚定不移地支持民主之原则。
2024年 7月新西兰总理出席NATO 峰会，会见美国总统拜登
显然，新西兰对新中关系的定位和新西兰对新美关系的定位，使得新西兰外交政策必然在中美关系紧张之时，面临着挑战。新西兰需要权衡经济利益和政治得失。
新西兰对外交政策的微妙调整
为应对这一挑战，新西兰政府正对其外交政策做了一些微妙的调整。我将这新西兰外交政策的这一新动向概括为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为全面和广泛的多边主义 （inclusive multilateralism）; 第二个层面为对华政策的调整。多边主义的理念自新西兰建国以来已经存在，然而全面而广泛的多边主义则是新西兰为应对新冠疫情和中美战略性竞争的国际局势，由前任总理阿德恩领导的政府积极提倡和支持的外交理念。当前的新一届新西兰联合政府也支持这一理念。
1、全面和广泛的多边主义
所谓全面而广泛的多边主义，主要指新西兰将更积极地参与国际（WTO、WHO、UN）和区域组织，深化同这些组织的合作。例如，新西兰在2020年，同新加坡和智利共同发起了《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2022年完成了同东盟的自由贸易协定的升级谈判；同英国完成了《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步协定》（CPTPP）的谈判；2023年7月英国也正式成为了 CPTPP 的一员。
不仅如此，全面而广泛的多边主义的内容还包括将新西兰的经贸关系和外交关系多元化这一点。虽然，中国是新西兰的最大贸易伙伴，但是新西兰政府正在有意识地将经贸关系多元化，以免造成其经济过度依赖中国市场。例如，近两三年来，新西兰在欧盟、二十国集团和阿联酋都在寻求贸易合作，开拓新的海外市场。
2、对华政策的微妙调整
新西兰外交政策的第二个新动向就是对华政策的微妙调整，我认为至少有以下四点。
第一， 强调在印太地区的权力均衡。为了印太的区域发展、稳定和繁荣，新西兰欢迎不同国家的参与和合作。2022年6月，新西兰与澳大利亚、英国、美国和日本成立了 “蓝色太平洋伙伴”（Partners in the Blue Pacific）的组织。同年在华盛顿，举行了首次美国-太平洋国家峰会。这些举动在很多评论者眼中，被视为是对中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影响的一种平衡。新西兰并不反对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参与，并且支持在印太地区的权力均衡的结构。
第二，自中美贸易战以来，新西兰政府多次公开承认，与中国的关系变得日趋复杂。
第三，在诸如人权、南海、网络安全、香港、俄乌战争等议题上，新西兰官员并没有选择避而不谈，而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说明在这些问题上与中国有着分歧。
第四，新西兰不排除加入澳英美联盟 （AUKUS）的非核部分的谈判的可能性。澳英美联盟是一个军事联盟。虽然新西兰未加入该联盟的 “第一支柱”，然而新西兰国防部却表达了参与非核部分即 “第二支柱”（Pillar Ⅱ）的兴趣。
国防部在2024年3月发表了“AUKUS Pillar Ⅱ: Opportunities for New Zealand’s Research Community and Industry ”的文件，表明“第二支柱”可能给新西兰的研究和产业带来机会。新西兰现任外交部长彼得斯和现任总理拉克森今年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并未否认这一可能性，尽管他们都表明谈判之路还很远。即使如此，中国政府对新西兰这一态度也不以为然。
新西兰当前对华政策
基于以上观察，我将新西兰政府当前的对华政策之特征概括为三点。第一，新西兰寻求独立的、连贯的、可预测性的、能反映新西兰利益和价值的对华政策；第二，新西兰政府坚持一个中国原则并且致力于进一步加强和提升 “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和两国的经贸关系；第三， 在那些同中国具有分歧的议题上（如南海、香港、人权、网络安全、外部势力干预），新西兰政府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反映新西兰利益和价值。
以上对华政策的特征，在2024年6月13日至15日中国总理李强访问新西兰期间，也有明显的体现。在会晤期间，新西兰总理拉克森在明确表达两国经贸关系的重要性的同时，也提出了两国的分歧所在。
然，近几年来新西兰的对华政策已经不同于过去，有所调整。然而，在何种程度上，新西兰会因为中美地缘政治竞争的局势，放弃中国市场，却有待观察。笔者认为，此种可能性较小。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新西兰希望中美之间应该合作而不是冲突。中美关系的紧张，只会让新西兰的外交政策陷入困境。
（完）
注：本文为彭丽芳博士在7月份举行的”中新关系的历史与现状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研讨会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合作局和新西兰维多利亚大学中国研究中心联合在北京举办。
